杨 芳

    唢呐声声，伴桃儿出嫁……

    天才麻麻亮，山那边的迎亲队伍就到了桃儿的村子，欢快、激昂的唢呐声越来越近，越来越近；帮忙的亲戚赶紧在大门外放了一张大桌，桌上摆满了糕点水果。

    即将坐上花轿嫁到山那边，桃儿有些激动和期待，也有几许莫名的离愁。

    “呯呯嗙嗙”，鞭炮齐鸣，唢呐高奏。王婆把桃儿拉到堂屋，在祖宗牌位前烧了香和纸，叫桃儿向列祖列宗作揖。

    王婆因为生养了三个牛一样健壮的男孩和两个花一样漂亮的女儿，成了村子里响当当的“开面婆”。

    王婆又把桃儿拉进里屋。母亲眼眶红红的跟着，端来一盆温水，轻轻地把桃儿的胸脯和背部擦洗干净。

    开完身子，王婆又去拿来一只小碗，小碗里装着石灰。王婆用手沾了些石灰，在桃儿的额头上抹了抹，又在桃儿额头四周扯下几根绒毛。王婆默默地做这些，很严肃，又像在暗暗祈祷。桃儿早听说过，这是在为自己“开面”和“拈苦毛”：把脸开干净，把苦毛拈掉，嫁到山那边便会有好日子过，不会吃苦受累。

    吹鼓手们吃了少许桌上的糕点，拿起桌上的唢呐，鼓圆了腮帮子，吹起了《离娘调》：“娘拉女，女拉娘，舍呀舍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母亲走进女儿闺房，眼眶儿红红的，手里拿着一块毛巾。桃儿知道该哭娘了，桃儿边哭边诉：妈呀娘呀，我们娘母要分离呀/啷个分得这个离呀/妈呀娘呀，我是不是你的儿呀/不是你的儿呀你靠不着/你服侍大了就去服侍别人呀/你呀靠不着……

    桃儿哭了几句，母亲便忍不住了，帮闺女擦着眼泪也跟着哭了起来：幺啊儿啊，有样无样办给你呀/驮肩二层揎你出门呀/幺啊儿啊，有样无样你莫怪呀/……

    桃儿与母亲互相哭诉着，想着即将分离，母女俩泣不成句，由哽咽转成了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王婆与亲戚过来劝。王婆悄悄对桃儿说，好啦，闺女，等会亲戚来你还要哭，他们要丢哭钱的，你可要装装样子，多哭几个。把一张新毛巾揌在了桃儿手里。

    一会儿，王婆在外面喊：桃儿啊，你婶婶送你来了。桃儿于是赶紧拿了毛巾蒙在脸上，双手压着毛巾，婶啊婶啊地干嚎起来。桃儿婶进了里屋，一手放桃儿肩上，吸着鼻子说：闺女莫哭，走发财人家该高兴，再哭婶也难过了。一手往裤兜里掏出一张钱。旁边早有桃儿女伴手托着一个大搪瓷盘子候着，桃儿婶把钱放进了装钱的盘子里。

    桃儿听到掏钱声，便把毛巾悄悄移开一条缝，眼睛从缝中偷偷扫清了钞票的面额；婶一出门，便拿开毛巾，与女伴嘻戏起来。

    王婆每在外喊谁来了，桃儿便利麻地拿毛巾蒙上脸，装模作样地发出哭声，其实心里乐开了花：他们丢在盘子里的哭钱可是她嫁过去的第一笔私房钱哩。

    王婆喊得卖力，桃儿“哭”得尽力。一会儿，大搪瓷盘子里散乱地装满了大大小小面额不等的钞票。

    哭得差不多了，迎亲队伍和花轿、礼盒也早到了。

    于是，吹鼓手吹起了《促席调》，催促女方家快快开早宴，吃了好上轿赶路。

    吃完饭，媒婆领着轿夫把花轿抬进了堂屋。唢呐又变成了热情欢快的小曲。

    王婆拿了一只升子走进里屋来，倒扣在地上，叫桃儿站上去，换上夫家送来的新衣新裤新鞋袜。王婆口中念念有词：踩个升子，来年生子；升子升子，早生贵子……

    桃儿想笑，又突然觉得是件很严肃的事，不敢笑了。

    母亲端来一盆水给桃儿洗过脸，又用木梳为桃儿梳理好了头发。

    收拾停当，来到堂屋，王婆照例烧了香纸，点了花烛，桃儿又对着祖宗牌位行了礼，再向众亲戚长辈行告别礼。

    行完礼，王婆拿出一把用红毛线绑着的筷子，绕桃儿抛了三圈，边抛边唱：一把筷子十二双呀/丢了筷子走别方……

    抛完唱完，王婆拉了桃儿向花轿走去。看到桃儿就要离开，亲朋好友一齐围着哭唱起来。嫂子平时和桃儿关系较好，想到小姑要离开，家中从此少了个人，不禁悲从中来，放声哭诉：妹子啊，是个弟兄越坐越闹热/是个妹子嘛去闹热别人/妹子也，而今你到别家去/十天半月嘛我来接你呀……

    桃儿也对嫂子哭道：嫂子呀，秭妹呀/是你妹子生错命哟/是个弟兄闹热你呀/是个妹子去闹热别人……

    亲人哭成一团，真悲切。泪珠儿冲淡了桃儿的胭脂，王婆赶忙拿了红盖头盖桃儿头上，生拉活扯把她拖上了轿。把红包塞桃儿手中，告诫还在抽泣的桃儿别忘了拿给轿夫和吹鼓手。

    炮声阵阵，唢呐声声。桃儿坐上花轿往山那边而去。

    山那边终于到了。桃儿在轿子里听到了震天的鞭炮声，吹鼓手的调子也变成了热情扬抑的“接新娘调”。

    司仪点燃香烛，桃儿被搀进了堂屋。拜堂吉时到了，司仪拖长了声音响亮地唱：一拜天地，二拜高堂，夫妻对拜，送入洞房。新郎新娘在唢呐欢快的《满堂红》曲调中完成了拜堂仪式。

    天渐渐黑了下来，酒足饭饱的宾客们也渐渐散了去。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：桃儿终于盼来了她的新郎。新郎关上门，轻轻揭下桃儿头上的红盖头。花烛下，两双瞳孔里映射着无限深情。当那深情企图进一步延伸，猛然，外面响起了喧闹声，大队人马闯进了新房——闹洞房了。

    一大伙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坐了下来。他们都是新郎平日里的伙伴。新郎为男宾散了烟，他们便叼在嘴里，新郎打燃火机为他们点火，他们却不让，全部嚷嚷着要新娘点。桃儿只好接过火机为他们点烟，火机刚伸到他们嘴前，却被一口气吹灭；桃儿只得又摁燃火机，刚伸过去，又被吹灭，还调侃着桃儿：点不燃就过不去。如此这般，几次下来，女伴们等不急了，一齐指责男人，男人们这才放过桃儿，任她点燃了烟。

    轮到女伴出节目了：拿起桌上苹果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线来，用线绑了苹果蒂，然后一女伴把吊着苹果的线举在空中，大伙便叫嚷着让新郎新娘同时咬吊着的苹果。新郎新娘没办法，只得同时去咬那苹果，眼看快要咬到，女伴手一提，苹果跟着抬高，新郎新娘扑了个空，只得重来。这一次，新郎新娘似乎用眼神交流了意见，双双一齐快速地朝苹果咬去，谁知女伴更是早有准备，猛然向新娘那边一提，新郎猝不及防，一下咬住了新娘的嘴。满房子人哄堂大笑，笑得桃儿羞红了脸，直想钻地洞里去……

    待众人散去，新郎的嫂子端了个盘进来，盘内铺了红纸，红纸上放了栗子、枣、花生、桂元。嫂子让桃儿坐新床上，抓着那些干果往床上撒，边撒边唱：枣子枣子，早生贵子/三年五个胖小子/穿长衫，戴顶子……

    一切都静了下来，静得只剩下彼此热烈的心跳。